我沒辦法

Benson Wu

Published in

Bread Therapy

Apr 27, 2024

雙胞胎英雄。圖片來源：https://restlessbooks.org/bookstore/popol-vuh

「我沒辦法從我口中說出合不合理。」

這位督生很誠實直白的拒絕了我提出來的要求，讓我幾乎要傻眼。

事情是這樣子來的：督生面對他接案卡關時，我和他討論過去有哪些明明覺得很不合理、卻又無從表達，那種如鯁在喉的經驗。督生想了想，提到他在中學時遇到的狀況。當時的他和另外兩位同學，成績表現不差，和其他人相處也良好，可不曉得怎麼回事，老師卻視他們為眼中釘，經常找他們麻煩。

「有什麼讓你印象深刻的事情嗎？」我問。

通常，帶著厚重情緒的片段，往往含有大量的訊息，委屈、憤怒、哀傷、難過…都是經常被掩埋、不想被看見的故事。然而，越是想要掩埋隱藏，越容易在會談過程中露頭出現，進而干擾一個人「正常」運作。

求助的當事人是如此，會談過程中的治療師也可能如此。

如果在當下只是情感反映，或者是摘要複述，固然有助於承接對方的狀況，但，少了更多被看見的機會，這些被掩埋的東西所發出的惡臭，氣味仍然不會消散。

藉由具體化的技巧、重述當初的場景，除了可以引導當事人投入更多的情感外，也有助於治療者理解事情的脈絡，從而發掘可以運用或深化或鬆動的素材。

督生想了想，舉出事證，慢慢將他在中學的生活說得清楚；原本像是枯山水的一片遠景，開始出現高高低低、仔細爬梳的紋理，間中落葉幾片、大石旁青苔顯現：其他人都會巴結老師，不會和老師作對，只有他和朋友們，不巴結老師，自然成為老師找麻煩的對象。

人死後一旦進入地府，就會遭遇一連串的審判，他們必須以機智戰勝所面臨的地府神。如果獲勝，死者最後就可以化為聖體升天。在馬雅人心中，雙胞胎英雄*即是以機智通過地府神嚴峻考驗的最佳典範，他們在每個環節都使西巴爾巴（Xibalba）神受挫。《太陽神的祭品》

這天我在讀馬雅人的神話時，看到這一段幾乎要笑噴出來，原來還有和死神討價還價這件事！

在多數神話裡，天界人界冥界各有所掌，紊亂不得，因而掌管冥界的死神也握有相當大的權力，不由得死者在地府裡說三道四，少數和閻羅王作對的孫悟空是直接搶過祂的生死簿，塗銷他的猴族命數。

然而，雙胞胎英雄 Hunahpú 與 Xbalanqué 卻是運用他們的機智而不是嘴砲或蠻力和冥神比拼，例如他們派出蚊子辨認冥神的實體在哪、拒絕冥神的邀請沒坐上燒熱的石板、將金剛鸚鵡的紅色羽毛放入火把中、將螢火蟲放在雪茄的尖端，還有，以純粹的意志力抵禦寒冷…表面上是冥神設計一個又一個的詭局要陷害雙胞胎，然而他們一次又一次識破而免於身亡。最後，他們還用計賺了冥神，贏得勝利，Hunahpú 變成了太陽，而 Xbalanqué 則變成了月亮。

看來，馬雅人的神話，真的值得細讀。至於死藤水或迷幻蘑菇，呃，反正台灣很常地震，頭暈也很常見，就先別碰了。

「當全班都在巴結老師，」我說，「就你們三個人和老師對著幹，這樣合理嗎？」

「我沒辦法從我口中說出合不合理，」督生這麼回我。

阻抗，是阻抗！

如果精神分析的祖師爺顯靈的話，肯定會這麼說的。幸好我只是督導，想提醒督生面對自己的狀況，我也沒有要他一定要接受我的觀點不可，我能做的，就是點出他這番作為的不合理而已。反正，接案卡關的是督生，又不是我；我只是個會在文章裡碎碎唸抱怨的俗辣而已。

「原來如此，那就不討論你這麼做合不合理；結束前還有什麼想談的嗎？」

「沒有。」

「好，那我們就下次見囉。」

雖然我對督生反應的失望難以掩藏，幸好我除了碎唸之外，還很擅長祝福別人。

或許我需要的不是致幻劑，而是來一杯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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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雙胞胎英雄；Popol Vuh
https://restlessbooks.org/bookstore/popol-vuh